[知乎答题] 二战后的东南亚独立运动，要归功于日本发动的太平洋战争，对还是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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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亚范围很大，我试着说说我熟悉的荷属东印度群岛（印尼）。简单概括，印尼独立运动在二战前便已经存在，但是日本的入侵打破了荷兰的殖民统治，短短三年日占使得印尼迅速军事化。特别在后期，日本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向印尼许诺独立并给民兵分发了大量武器，客观上对二战后独立运动的兴起起到了催化作用。

印尼的独立运动发源较早，1908年便成立了第一个印尼人政党Budi Utomo。随后兴起的政党还包括Sarekat Islam, Indische Party, Insulinde等等，它们或以宗教为旗号，或为特定群体争取政治权利为目标，渐渐有了反殖民运动的影子。特别需要注意的是1914年成立的印尼共产党的前身，印尼社会民主联盟（Indische Sociaal-Democratische Vereeniging, ISDV）。该组织者的创建者是荷共党员马林Henk Sneevliet，后因公开的反荷活动被殖民政府驱逐出境（再之后此君受共产国际派遣来到中国，协助创建了CCP）。1920年ISDV的荷兰骨干成员基本全被赶出了殖民地，组织由Darsono，Semaun等印尼领袖接手，ISDV也正式改名为印尼共产党（PKI）。接下来几年印尼共的反荷活动搞得有声有色，通过组织工人罢工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共产党员以个人民义加入了Sarekat Islam，并在该组织逐渐式微后发展出了受印尼共直接领导的群众组织人民联盟（Sarekat Rakyat）。只可惜人怕成名猪怕壮，1925年之后印尼共开始受到荷兰殖民政府的大规模镇压，领导人不是被逮捕便是被迫流亡海外。在危机的情势下，印尼共被迫于1926年11月和1927年1月分别在爪哇和苏门答腊发动起义，无奈被荷印政府迅速绞灭，印尼共也随之解体。关于这一部分可以参考McVey, Ruth Thomas. The Rise of Indonesian Communism.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68.

印尼独立运动在印尼共起义失败后进入了低谷，政治团体的领导人不得不通过打擦边球的方式继续在殖民体系框架内争取独立。虽然苏加诺于1927年建立了印尼国民党（Partao Nasional Indonesia），但在政治高压下也没有太多建树，苏加诺本人也在几年内数次被捕，羁押，流放。与此同时，由荷兰学成归来的哈达等人则采取了较温和的策略，主张通过国民教育广开民智，逐步实现独立。可想而知，这一路线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荷兰殖民当局把从印尼共起义失败（1926）到日本入侵（1942）的这段时间称为“和平而有序的时期（Rust en Orde）”。这段时期的独立运动星星点点，稍显激进便被迅速镇压。即便如此，印尼人在这一时期的民族意识却是在不断提升的。比较有代表性的事件包括1928年的“青年誓言”（Sumpah Pemuda），确定了印尼独立的远期目标，即同一个国家（satu negara)，同一个民族（satu bangsa），说同一种语言（satu bahasa）；此外，1936年Sutardjo Kartohadikusumo在人民议会（Volksraad）提出请愿，要求荷兰在10年内给予印尼独立地位。值得一提的是，印尼华人在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后组织了支持中国抗战的爱国救亡运动，荷兰殖民当局表面上保持中立，实际上对华人的反日活动进行了镇压，导致该运动在荷印的效果远逊色于英属马来亚。

和英国一样，荷兰对日本的入侵显然是缺乏准备的。更惨的是，日本打入印尼的时候荷兰本土早已被德国占领，根本无力阻止有效的反抗。荷印的防务本来还有英国可以依靠，但英国在马来亚沦陷后也是自身难保。印尼是一个庞大的殖民地，可是截止1941年，荷兰在印尼的全部兵力仅为85000人，大部分是承担内部镇压任务的杂牌部队，战斗力很差，根本不是日军的对手。日军砍瓜切菜，荷兰41年12月8日对日宣战，42年3月9日便正式投降。印尼人起初非常欢迎日军的到来，认为他们结束了300多年的荷兰殖民统治，应验了古老的Joyoboyo预言（大致意思是，爪哇人会被白人统治三个世纪，但是黄色的小矮人会帮助他们打败白人，爪哇人只需再经过一个玉米的成长周期就能迎来彻底的解放，参考R. B. Cribb, Audrey Kahin: 2004.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Indonesia. Scarecrow Press, 2004，210）。

没过多久，印尼人发现日本人的统治比荷兰糟糕多了。数百万印尼人沦为日军苦工（Romusha），夜以继日地进行生产，把橡胶、木材、石油等战争所需物资输往日军主要战区。其他日占地区出现的慰安妇等问题在印尼同样比比皆是。尽管如此，当时的印尼的精英们大多是亲日的，其中最典型的代表莫过于日后成为印尼第一届正副总统的苏加诺和哈达。1943年之后日本山河日下，开始组织印尼青年参与军事训练并给他们分发武器。日军还组建了一支所谓的“祖国保卫队”（Pembela Tanah Air, PETA），鼓励印尼青年支持日本对抗盟军，这支队伍也成为了日后印尼军队的雏形。1945年4月的日军已是日薄西山，驻爪哇的日本第16军司令Kumakichi Harada下令组建“独立准备调查会”（Badan Penyelidik Usaha Persiapan Kemerdekaan），承诺尽快帮助印尼实现独立。关于日占对印尼的影响，可参考Anderson, Benedict R. O'G. 1972. Java in a Time of Revolution Occupation and Resistance, 1944-1946.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因为本人博士论文跟这个题目略擦边，我在荷兰国家档案馆做研究时有幸看到了当年出版的亲日报纸《大亚洲》（Asia Raya印尼语），分享如下：

《大亚洲》头版头条，标题：印尼独立！日本保证给予印尼独立

日本驻军将领向苏加诺表示祝贺

与“大日本“同生共死战斗到底

印尼国歌

然而，印尼并没有从日本手中“得到”独立。印尼独立日是1945年8月17日，即日本投降的两天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事情说起来有点让人哭笑不得。日军投降后，看不清形势的苏加诺和哈达不敢表态（怂！），结果被爪哇青年绑架，逼迫之下匆匆宣布独立。在此之后印尼的独立之路依然坎坷：日军被要求就地维持治安，另有许多日本士兵神秘脱队，混进当地人圈子里躲了起来。也有日军士兵加入了印尼革命军，继续与盟军作战，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Abdul Rachman (Ichiki Tatsuo，参考Goto, Kenichi (October 1976). "Life and Death of "Abdul Rachman" (1906-49): One Aspect of Japanese-Indonesian Relationships". Indonesia. 22: 57–68.) 几个月之后，荷兰在英国的支援下卷土重来，企图恢复对印尼的殖民统治。虽然被日本武装的印尼民兵已经敢跟荷兰公开叫板，虽然放眼全球前殖民地独立已是大势所趋，印尼的独立战争依然持续了四年，打得不可谓不惨烈。印尼的独立地位终于在49年得到了荷兰的正式承认。关于这一段，可参考Kahin, George McTurnan. Nationalism and Revolution in Indonesia. SEAP Publications,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52.